2011/03/15 10:33
論佛骨表‧唐 韓愈
伏以佛者，夷狄之一法耳。自後漢時始流入中國，上古未嘗有也。昔黃帝在位百年，年百一十歲；少昊在位八十年，年百歲；顓頊在位七十九年，年九十八歲；帝嚳在位七十年，年百五歲；帝堯在位九十八年，年百一十八歲；帝舜及禹年皆百歲。此時天下太平，百姓安樂壽考，然而中國未有佛也。其後殷湯亦年百歲，湯孫太戊在位七十五年，武丁在位五十年，書史不言其壽，推其年數，蓋亦俱不減百歲。周文王年九十七歲，武王年九十三歲，穆王在位百年。此時佛法亦未至中國，非因事佛而致此也。漢明帝時始有佛法，明帝在位，才十八年耳。其後亂亡相繼，運祚不長。宋、齊、梁、陳、元魏已下，事佛漸謹，年代尤促。唯梁武帝在位四十八年，前後三度捨身施佛，宗廟之祭，不用牲牢，晝日一食，止於菜果。其後竟為侯景所逼，餓死台城，國亦尋滅。事佛求福，乃更得禍。由此觀之，佛不足信，亦可知矣。
高祖始受隋禪，則議除之。當時群臣識見不遠，不能深究先王之道、古今之宜，推闡聖明，以救斯弊，其事遂止。臣嘗恨焉！伏惟皇帝陛下，神聖英武，數千百年以來未有倫比。即位之初，即不許度人為僧尼、道士，又不許別立寺觀。臣當時以為高祖之志，必行于陛下之手；今縱未能即行，豈可恣之轉令盛也！
今聞陛下令群僧迎佛骨於鳳翔，禦樓以觀，舁入大內，令諸寺遞迎供養。臣雖至愚，必知陛下不惑于佛，作此崇奉以祈福祥也。直以年豐人樂，徇人之心，為京都士庶設詭異之觀、戲玩之具耳。安有聖明若此而肯信此等事哉！然百姓愚冥，易惑難曉，苟見陛下如此，將謂真心信佛。皆雲天子大聖，猶一心敬信；百姓微賤，於佛豈合惜身命。所以灼頂燔指，百十為群，解衣散錢，自朝至暮。轉相仿效，唯恐後時，老幼奔波，棄其生業。若不即加禁遏，更曆諸寺，必有斷臂臠身以為供養者。傷風敗俗，傳笑四方，非細事也。
佛本夷狄之人，與中國言語不通，衣服殊制。口不道先王之法言，身不服先王之法行，不知君臣之義、父子之情。假如其身尚在，奉其國命，來朝京師，陛下容而接之，不過宣政一見，禮賓一設，賜衣一襲，衛而出之於境，不令惑於眾也。況其身死已久，枯朽之骨，凶穢之餘，豈宜以入宮禁！孔子曰：“敬鬼神而遠之。”古之諸侯，行吊于國，尚令巫祝先以桃膨，祓除不祥，然後進弔。今無故取朽穢之物，親臨觀之，巫祝不先，桃膨不用，群臣不言其非，禦史不舉其失，臣實恥之。乞以此骨付之有司，投諸水火，永絕根本，斷天下之疑，絕後代之惑。使天下之人，知大聖人之所作為，出於尋常萬萬也，豈不盛哉！豈不快哉！佛如有靈，能作禍祟，凡有殃咎，宜加臣身。上天鑒臨，臣不怨悔。無任感激懇悃之至。謹奉表以聞，臣某誠惶誠恐。
譯文：
弗教是文化落後的地方才有的，從東漢以後傳入中國，在東漢之前中土從來沒有弗教的名字；黃帝在位百年，享年一百一十歲、少昊在位七十年，享年一百零五歲、堯在位九十八年，享年一百一十八歲，而舜與禹也都享年百餘歲。那個時候天下太平，百姓安居樂業而長壽，當時的中國也並沒有信奉弗教這種東西。後來的殷湯也享年約百餘歲，湯的子孫太戊在位七十五年、武丁在位五十年，雖然史官沒有記載他們的年歲，但是推測也應該都有百餘歲以上。而周文王享年九十七歲，武王享年九十三歲，穆王在位百餘年，以上這些時候，弗法都沒有流傳到中國來，這些歷年的太平全都不是因為弗法才有的；弗法傳入中國，是從漢明帝開始，當時明帝在位才十八年而已，從那個時候起，政治的紊亂和國家的覆滅開始相繼發生，國家福運都維持不了多久；到了宋朝、齊、梁、陳、元魏之後，信奉弗法更是恭敬，但是拜弗越拜越勤快，王朝的國祚卻越來越短；尤其到了昏君梁武帝在位四十八年的時候，前後一共三次放棄皇位出家當和尚，為了祀奉弗法，不用牲禮供奉祭拜天地祖先，更不惜傷害自己的身體，一天只吃一餐蔬果，以示虔誠信奉弗法；這樣的結果卻是被侯景背叛，幽禁於台城上然後餓死，國家也隨之被滅亡，這是祀奉弗以求福，卻得到禍害的例子，所以由這些史事看來，弗法根本不足以信仰。
高祖接受隋朝的禪讓後，立刻召集群臣討論廢除弗教，但是當時的臣子見識不足，不瞭解先王之道和古今之事，也不能貫徹高祖聖明的主張補救時弊，以致讓此事無疾而終，臣下常常覺得惋惜；高祖的睿智在歷史上是沒有人能與之相比的，高祖即位時就不允許出家當和尚尼姑道士這種事，更不許建立寺院道觀，臣下常常以為高祖的遺志必然會在陛下的手中實行，今天就算不能立刻實行，難道竟然可以放縱弗教這種迷信讓牠興盛嗎?
臣下聽說陛下命令僧侶到鳳翔迎來弗骨，不但登樓觀看還抬進皇宮大院，寺院依次供養迎奉，臣下雖然愚笨，也知道陛下必定不是被弗法迷惑而做出如此的舉動好祈求福運；只不過是由於連年豐收百姓安樂，為滿足人們的要求而設置奇形怪狀的景觀和遊戲玩樂的工具罷了，哪會有聖明如陛下卻肯相信荒唐的弗法這種事？但是百姓是愚蠢蒙昧的，容易被迷惑而且難於教育，看到陛下這樣的舉動，會認為陛下是真心向弗，會開始傳說：「天子是大聖人，尚且虔誠信弗，百姓是什麼樣的人?怎該更愛惜生命呢?」就會開始焚灼頭頂、燒去手指、聚眾迷信、脫掉衣服、布施錢財，從早到晚輾轉效倣唯恐落後，老老少少爭相奔走，把正當職業都放棄了!這樣的事如果不立刻制止，還讓弗骨進寺院輪流供養，必然會出現斬斷手臂割下肉身這樣傷風敗俗貽笑大方的事情!這絕不是一件小事!
弗本來就是落後的少數民族中人，不通中國話，衣服與我們不一致，更不懂得君臣道義和父子情義，弗也不承擔社會和家庭的責任，假如釋迦牟尼還活著，奉他們國家命令出使中國來京師朝拜，即使陛下您能接納牠，也不過是接見一下，送件衣服給牠就護送出境，而不會讓牠蠱惑人民百姓，更何況牠已經死了那麽久；所謂弗骨也就只是枯骨，這是兇惡醜陋大家都不要的東西，豈能隨便進入皇宮這種禁地?孔子說「鬼神應該敬而遠之」，所以臣建議把這些骨頭送給負責祭禮的官員丟進水裏或火裏永遠根除，讓世界上所有人都知道這是陛下的聖德光彩，這才是大快人心的事!弗如果真的有靈異，能夠降下災禍和作祟，凡有遭殃的事情，願都加到我身上，上天在此，我決不後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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